小朋友問:「昨天看台灣的飲食節目,出現了一個出名的食家,他反問採訪者:你在台灣吃過何首烏包的壽司嗎?你吃過鵝肝醬包的壽司嗎?態度相當傲慢。這些東西,到底好不好吃?」
「何首烏只是草藥的一種,雖然有療效,但帶苦,質地又粗糙,並不好吃。用來包壽司,顯然是噱頭而已,而鵝肝醬的吃法,早就被法國人研究得一清二楚,很難超越他們,包壽司只是想賣高價錢。」我說。
「那什麼才叫精采的壽司?」
「要看他們切魚的本事,還有他們下鹽,也是一粒粒數着撒。捏出來的壽司,形態優不優美也是最重要的,還要魚和飯的比例剛好才行。」
「怎樣才知道吃的是最好的壽司?」
「比較呀,一切靠比較。最好的壽司店,全日本也沒有幾家,最少先得一家家去試。」
「外國就不會出現好的壽司店?」
「外國的壽司店,不可能是最好。」
「為什麼?」
「第一,一流的師傅在日本已非常搶手,薪金多高都有人請,他們在本土生活優雅,又受僱主和客人的尊敬,不必到異鄉去求生。第二,即使在外國闖出名堂,也要迎合當地人口胃,用牛油果包出來的加州卷,就是明證。有的更學了法國人的上菜方法來討好,像悉尼的 TETSUYA就是個例子。」
「那麼要成為一個食家,應該怎麼做起?」
「做作家要從看書做起,做畫家要從畫畫做起;當食家,當然由吃做起,最重要的,還是對食物先有興趣。」
「你又在作弄我了,我們天天都在吃,一天吃三餐,怎麼又成不了食家?」
「對食物沒有興趣的話,就變成飼料了,一喜歡,就想知道吃了些什麼。最好筆記下來,再去找這些食材的資料,做法有多少種等等,久而久之,就成為食家了。」
「那麼簡單?有沒有分階段的?」
「當然。最低級的,是看到什麼食物,都嘩的一大聲叫出來。」
小朋友點點頭:「對對,要冷靜,要冷靜!還有呢?」
「不能偏食,什麼都要吃。」
「內臟呀,蟲蟲蟻蟻呀,都要吃嗎?」
「是。吃過了,才有資格說好不好吃。」
「那麼貴的東西呢?吃不起怎麼辦?」
「這就激發你去努力賺錢呀!不過,最貴的東西全世界都很少的,反而是最便宜的最多,造就的尖端廚藝也最多。先從最便宜的吃起,如果你能吃遍多種,也許你不想要吃貴的東西了。」
「吃東西也是一種藝術嗎?」
「當然,一樣東西研究深了,就變成藝術。」
「那到底怎麼做起嘛!」
「從你家附近有什麼東西吃,就從那裡做起,比方說你鄰居的茶餐廳。」
「不怎麼好吃。」
「對了,那是你和其他地方的茶餐廳一比,才知道的道理。」
「要比多少家?」
「聽到有好的就要去試,從朋友的介紹,到飲食雜誌的推薦,或網上公布出來的意見得到資料,一間間去吃。吃到你成為茶餐廳專家,然後就可以試車仔麵、雲吞麵、日本拉麵,接着是廣東菜、上海菜、潮州菜、客家菜,那種追求,和那種學問,是沒有窮盡的。」
「再來呢?」
「再來就要到外國旅行了,比較那邊的食物,再回來,和你身邊的食物比較。」
「那麼一生一世也吃不完那麼多了。」
「三生三世,或十生十世,也吃不完。能吃多少,就是多少。我們的社會,是一個半桶水社會,有一知半解的知識,已是專家。」
「可不可把範圍縮小一點?」
「當然。凡是學習,千萬不要濫。像想研究茶或咖啡,選一種好了。學好一種才學第二種,我剛才舉例的茶餐廳,就是這個道理。」
「你現在呢?是不是已經達到粗茶淡飯的境界?」
我笑了:「還差得遠呢。你沒看過我的專欄名字,不是叫『未能食素』嗎?那不代表我吃不了齋,而是在說我的慾望太深,歸不了平淡這個階段。不過,太貴的東西,我自己是不會花錢去追求了,有別人請客,倒可以淺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