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仔記
地址:油麻地砵蘭街 99號
電話: 2780 3768
旺角砵蘭街,龍蛇混雜,五光十色。
舞廳馬檻指壓場麻將館桑拿浴室林立警察舞小姐蠱惑仔社團大佬穿梭。
絢爛的霓虹招牌下,有一間老雲吞麵店三十年來,深得坊眾青睞。
夜一來,摺枱打開,雲吞麵田雞粥炆鳳爪灼油菜黑白兩道,醫肚不分彼此。
老闆深哥,游走黑白兩道,短褲拖鞋大金鍊天天在檔口粗口橫飛,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其實,這不是他的本相他只想老實賣麵,維持一個家。
只是,人在江湖,惡形惡相裏自有身不由己的悲涼。
三山五嶽的地方
深夜的砵蘭街,霓虹燈璀璨,「深仔記」的招牌,相對顯得暗淡。
但生意不暗淡,兩個師傅,一個忙於淥麵煮生滾粥,另一個爆豬雜魚雲鑊一拋、火一起,相當熱鬧。
幾個來自佛山的遊客,被蓬蓬爐火聲吸引着,站在門外好奇地觀望。
「望咩啫!入嚟試吓啦!試過你先知好嘢!呢啲係香港特色我哋啲雲吞麵好傳統 o架,大陸一定冇咁嘅水準!」一個坐在門口的男人粗聲粗氣的說。
遊客半好奇,半怯於他的架勢,半信半疑入內一試。
最後五個人,竟吃了六碗雲吞麵三碗粥,如事者,又做成一單生意。
那粗聲粗氣的男人,是深仔記的老闆周帝深,五十四歲,中山人。
街頭巷尾,個個叫他深哥,因他在砵蘭街打滾,足足三十多年,有一定江湖地位。
「朗豪坊開咗之後,變咗好多,好多大陸客摸嚟搵雲吞麵食以前?咪馬檻小姐蠱惑仔囉!總之係熟客啦!」
深哥還未說罷,兩個滿身酒氣的男人,跌撞入來。
「大麻成,收工啦,今晚夜咗喎,整啲嘢食先啦一陣開支啤酒同你慢慢傾。」
他眼明手快,連消帶打,一摻一扶,連隨讓他們安頓坐下。
「呢度係咁 o架喎,三山五嶽,黑社會道友做雞嘅,乜人都有。
嗱!你哋啲傳媒大佬都成日嚟消夜啦。
冇嘢 o架!搵食最緊要醒目,咪得罪人,大家都係為兩餐啫!」
光怪陸離的人事
在江湖中討生活,他事事小心,光怪陸離事,盡量少惹為妙。
「成日有人話俾一兩千蚊我,包起我一張枱,嗰張枱全日唔使做生意 o架!
我睬佢都傻啦!我知佢做乜?喺枱底賣白粉吖嘛!你估我深仔記冇腦 o架!」
他的確有點地位,探訪期間,手戴金戒指的紋身漢,操國語的性感妓女抽着煙拿着電話的蠱惑仔,路過也深哥前深哥後的叫他,不知還以為他是大佬。
「大佬!你估戴條金鍊真係大佬呀?壓場之嘛!呢度有呢度規矩,你講嘢細聲啲,就不如唔好出聲!
免得人哋以為你好恰!」深哥大大聲的說。
難怪他說話總是字字鏗鏘,聲大夾惡,原來在這九反之地,要裝模作樣,才能保護自己。
只是,假作真時真亦假。兇惡的外表下,無人知道,他曾經淳樸得很。
深哥本在中山耕田,十七歲偷渡來港,無親無故,老表叫他學做雲吞麵他想到可以在鋪頭過夜,又可解決兩餐,就胡裏胡塗入行。
後來得九龍城著名麵店陳南記老闆賞識,請他過檔,陳南見深哥勤力特別提攜,將做雲吞麵的手藝,都傳授給他。
「陳南仲想介紹佢表妹俾我識!唉,我邊敢識人吖!
我講嘢又唔叻,又冇錢,嫁俾我真係兩餐都唔夠飽呀!」
深哥本來就自信不足,陳南後來移民加國開雲吞麵鋪邀深哥同去,他怕自己能力不足又怕自己適應不了,最終也拒絕了人家的好意。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他沒隨老闆移民,又沒信心又膽小最後為了生計,盲舂舂一頭栽進砵蘭街。
「嗰時無着落,聽人講旺角呢邊有得做,咪嚟開大牌檔囉,無牌 o架!
一架木頭車就開檔,我淨做夜晚消夜客,諗住冇咁揚吖嘛!」
他做消夜只求安寧,殊不知消夜檔,差不多天天有事發生。
「打交斬人。食完嘢唔俾錢。食四百蚊放低一百蚊就走。
又話識乜哥物哥,又話自己係邊個邊個大佬。
真係無奇不有!有乜辦法?冇 o架唔出聲囉!大佬,人哋成六七個人圍住我個檔口,出聲?甄子丹都死啦!」
他咬緊牙關死忍,有時辛苦賺回來的錢,一下子給惡霸搶了。
然而,這個地方的問題,不是忍一忍就可以解決的。
「有次有個蠱惑仔食成嚿水嘢,話冇錢走先,我本來都算 o架啦但嗰個月真係唔夠錢,又要交水費,又要交電費,我真係冇晒辦法咪大大聲叫停佢囉!點知佢執起嚿磚一嘢掟落我鍋湯度,啲熱水彈到我一面都係。
我好嬲,咪拎起把刀一嘢劈落去囉!斬到個蠱惑仔流晒血!」
深哥本想踏實賣麵,但現實逼人,終要發火。
諷刺的是,這次事件,竟在江湖中傳揚開來,為他贏了名聲很多蠱惑仔都怕了他,不敢再在檔口搞事。
「講真,你估我真係想郁佢咩,我想賣雲吞麵咋!」他說。
他已把自己的手藝全部傳授給兒子,只待時間把技藝練熟。
義氣,才是唯一真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遇到江湖救急深哥都會出手相助,好些窮子弟在砵蘭街行蠱惑來他檔口吃碗淨麵,深哥憐惜,免費送人幾粒雲吞。
有些後來做了江湖大佬,記得恩惠,從不搞他的檔口。
「呢度啲人,你幫過佢一次,佢真係會記一世!又有義氣有次有個阿婆擺街賣菜,市政掃場,一腳踢開個阿婆,幾無人性呀!
我咪出去嘈囉,不知幾多蠱惑仔出嚟撐我呀!」深哥激動地說。
他本不屬這世界,但待久了,卻在這裏結識了很多朋友,深仔記這個招牌也為他賺了一點名聲,每次說起,就眉飛色舞,自信返晒來。
「我中山啲同學!個個名成利就,唔係大老闆就係做官。
我都唔差吖,話晒我都有間深仔記!
你知唔知呀,我呢度連中山市長都嚟過!唔失禮 o架!」
為保招牌,他每朝七點就起床,和兒子一同到街市買餸。
「返夜班嘅要食靚嘢 o架!唔親自去買餸,賺埋唔夠蝕呀!」
買回來的貨,細心處理,蔬菜慢慢摘靚,韭菜花逐條摘走老嚡的部分。
摘好的菜,還細心用鹹水草紮好。「用橡筋?紮傷菜 o架!又有一朕膠味。」
湯底用豬骨大地魚果皮羅漢果黑胡椒熬,雲吞八分蝦兩分豬肉,還下了芝麻大地魚。
「而家啲人怕食肉,豬肉要切細啲,咬落唔會成口肉吖嘛!」
生滾粥全用新鮮貨,蟹粥田雞粥即叫即劏,鳳爪用滷水汁炆到透。
撈麵用的豬油,全部自己榨,連豉油都用薑葱蒜頭煮過,特別香。
江湖,要一眼關七
游走江湖幾十年,深哥今天最想的,是兒子可以接手。
深哥兒子周啟文,二十二歲,本來當健身教練,無意接掌這生意,只是乃念老爸辛苦,才決定回來,兩父子拍住上。
「做飲食業辛苦 o架,濕手濕腳,時間又長,點及做健身教練舒服?
不過老竇想我做,咪返嚟幫手囉,話晒呢個檔口養大我哋幾姊弟嘛。」周啟文說。
兒子肯接手,但深哥心知江湖凶險,明白在這個地方生存,並不容易,既喜又憂。
「呢度畢竟壞人多,我怕阿仔俾人蝦吖嘛!我教文仔,煮麵之外,仲有好多麻煩嘢嘅!
錢呢,要分幾個袋袋好,聽到有人話劈友,即刻落閘,收埋晒啲刀,唔係人哋拎咗你把刀去斬人,就麻鬼煩!」
鋪頭事務,名義上他已交給兒子打理。
只是,他每天還是放心不下,天天回來打躉坐鎮,又刻意帶兒子四圍走介紹給菜檔魚欄供應商認識,希望為他打好關係。
只是,快六旬的他,身體已大不如前,由於從前長期站立工作他的右腿已患上靜脈曲張,難以長期站立,不時要坐下來休息。
家庭,要彼此扶持!
其他子女有見及此,亦不忍老爸辛苦,剛讀完酒店管理的大女,和當文員的二女,每天一放工,就回來檔口幫手,一家人合力,支撐着這家小店。
「老竇份人好好 o架,冇脾氣,話你知吖,佢成世人都冇乜點打我哋係打過一次家姊啫,佢打完仲自己喺度喊!幾搞笑呀!而家咪當返嚟陪吓佢老人家囉。」二女說。想不到這惡形惡相的人,原來會流眼淚的。
「係吖,我唔打仔女 o架!啲仔女乖吖嘛!窮人出孝子,而家我真係放心交晒俾佢哋 o架啦!」
他口裏雖說放心,但骨子裏,其實千般放不下,每天無論多疲累,他都例必支撐到深夜,就算不工作,亦一個人坐在門口位,為子女守門。
最近,還在檔口裝了閉路電視,即使自己累極了要到閣樓睡一覺,也可從閉路電視中了解店子情況,有甚麼差池,可以第一時間落樓。
「喂喂喂,十號枱拎咗一支啤酒未寫單嘅!阿文,記得落單呀!」
霓虹燈下,深哥雙眼極累,卻還是打醒十二分精神,坐在店外,為子女把關,沒有一刻鬆懈。江湖,畢竟還是險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