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在城市打滾,就像天天帶着計時器,不斷跟時間賽跑。
趕車趕死線趕結婚買樓……變成上了發條的鐵皮公仔,停不下來。
這天,突然好想過得慢一點。
跳上渡輪甲板,四十分鐘之後,來到坪洲。
隔了一個海,空氣不同了,秒針走慢了。
坪洲沒太多旅遊景點,也沒度假屋,遊人不多。
相對長洲和南丫島的繽紛喧鬧,這裏靜悄悄的,反而留住了純樸味道。
這裏地方小,最好散步。
巷弄中。山嶺間。小屋旁。
步伐慢下來,好看的事自然多,每個角落都是新發現。
這個小地方,原來藏着一張美麗的臉。
由工業重鎮到綠色小島
坪洲面積相當於半個長洲,因地勢平坦得名,早在新石器時代已有人居住。
古時這裏是寧靜漁港,五十年代發展為工業重鎮,很多灰窰廠、火柴廠、燈泡廠、牛皮廠……數以千計工人每天坐船入島幹活,好不熱鬧!
踏入八十年代,工廠陸續關閉,空氣清新了,坪洲又回復恬靜。
這幾年,島上不少荒地被開墾成農田,加上坪洲綠化面積高達八成,說是綠色小島,實不為過。
我看見城市失落了的小風景。
最好慢慢來
一落船,盡是慢活的氣味。
坪洲沒汽車,人人要麼踏單車,要麼徒步走,從從容容的。
再慢一點,乾脆坐下來,反正座位多的是。
街頭放滿一張張櫈,幾乎每走十步便有一張!
我懷疑,坪洲人就是愛坐。或談天或打瞌睡,構成懶洋洋的人文風景。
尊重每棵樹
走着走着,眼前的樹有點不一樣:奇形怪狀,年紀特別老!
坪洲的樹好幸福,不會被胡亂修葺,可盡情自由生長。
幾年前有棵老榕樹被颱風吹倒,居民自發將紅絲帶掛在樹上,為樹祈福。
就算有大樹枯死,樹幹也會用來做街頭裝飾,捨不得丟掉。
最「綠」豬肉檔
島上有很多家庭式經營的士多食肆,賣自家製茶粿、缽仔糕、涼茶等,滿是親切的手做味道。
像豬肉檔「成益」,掛起一大串自製臘肉,陽光下閃閃發亮!
檔口擺滿一盆盆仙人掌、蘭花、富貴竹……原來這裏專門收留人家不要的盆栽,久而久之,豬肉檔漸漸變成植物園。
成益
永安街 69號 C 9511 8595
活用玻璃樽
坪洲人愛惜舊物,哪怕只是一個用完的玻璃樽。
沿路不少民居外牆是用玻璃樽砌成,有型,也環保,解決回收問題。
市集對出山坡上的「新頂士多」就更厲害,老闆把玻璃樽疊成一座小山,加幾根樹枝,塗些鮮艷顏色,一件藝術品就此誕生!
坪洲人的 fruit punch
我發覺,這裏很多士多也賣竹蔗水。
原來坪洲盛產竹蔗,竹蔗水也就成為他們喝得最多的健康飲品。
我也在露天茶座喝了一杯,用上有機竹蔗、甘筍和茅根熬煮,最大驚喜是加了一小片檸檬,清甜潤喉!
這杯,不就是坪洲人的地道 fruit punch!
青草地
嘉暉商場 30號地鋪 2983 8182
神奇白菜路
小休後,沿海旁慢走,忍不住寫個服字——坪洲人真的好愛好愛種菜!
東灣附近有家小屋,誇張到在外牆架起瓜棚,種到直上屋頂,好有氣勢!
這還未算,門前對出空地,有一排發泡膠箱列陣;一看,種滿肥大白菜,蔓延出一條長長的「白菜路」!
島產婆仔菜
上山逛一圈,驚訝坪洲住了不少農夫,在山林間種瓜種菜。
有些嬸嬸每朝收割瓜菜後,會推着車仔出市集擺賣,包括竹芋、黃薑等不常見的農產。
她們每天早上出動,下午兩點前便收檔了。婆仔菜除了新鮮,幫襯時還可請教幾招煲湯做菜的家常智慧呢。
畫一隻飯碗
坪洲人的慢生活,也可反映在一隻小小飯碗上。
永興街的白瓷店「超記」,數十款杯杯碟碟,全都是人手上色,用的是天然顏料。水鴨、梅花、春桃……都是漸漸失傳的傳統手藝。
除了買幾隻心頭好,也可參加兩個半小時的工作坊,親手畫隻飯碗。
畫好後把製成品交由老闆娘燒製,一星期後便可取回,也可多付$50寄掛號包裹。
超記瓷器
永興街 7號地下 2983 0917
工作坊費用$120(包括白瓷、顏料、燒窰,須預先致電預約)
我的散步路線(全程約三小時)
坪洲碼頭>天后宮>永安街市集>青草地>手指山>東灣>超記瓷器>碼頭
我發現坪洲人快樂的理由。
走得愈慢,愈是發現,坪洲的綠,不單是看得見的景物。
也是一種生活態度。
路上,我碰上三個坪洲人。
他們來自不同地方,為了不同原因,把這裏當成家,找到好生活。
Angela來自銅鑼灣
因為頭上那片藍。
我以為,搬入坪洲,想必為了空氣好、清靜……諸如此類。
想不到,有人為了一片天空住進來。
Angela在城市打滾幾十年,退休後偶然到坪洲一遊,望望天空,決定買下一所老房子,當上坪洲人。
天空處處都一樣,有甚麼吸引?
「坪洲天空特別藍,幾靚!」 Angela笑說。
坪洲不少地方被列為綠化區,起樓不得高過四層,不像鬧市天空,被大廈硬生生割得四分五裂。而且市區污煙瘴氣,天色灰濛濛;相反坪洲空氣乾淨,天上一片海藍色,更令 Angela神往。
「以前住銅鑼灣總統戲院樓上,天空永遠一細格,烏卒卒。」她藐藐嘴角。
現在天空藍了,可幹的事也多了:早上坐在門前看風景,然後出發行山去,跟小農戶打交道,買些即摘瓜菜。
最忙就是打理自家小菜園,自耕自吃。
門前種了茄子、艾草、香茅、芥菜、辣椒仔……「可能以前無得種,而家搏命追番晒 quota!」她哈哈笑說。
花盆不用買,瓜菜通通種在拾回來的發泡膠箱內,廢物利用。「以前住城市天天消費,消費完又不停浪費!住坪洲後,發現好多東西,用錢買唔到。」 Angela說。
知足,看到的世界特別漂亮。
李健和坪洲土生土長
因為隨時看到海。
走到坪洲海邊,有個人撐着長長魚竿,在陽光下悠閒地釣魚。愈看愈覺這人相當面善——是前香港足球先生李健和!
和仔在坪洲土生土長,要找他,往海邊走就可以了,因為他最愛釣魚。
「坪洲人最叻就係釣魚,由細釣到大。」和仔露出招牌笑容。
坪洲盛產甚麼魚,他最在行。
「呢度好多黃腳鱲、鱸魚、火點……總之邊度有珊瑚礁,邊度就有魚!呢種常識,返學都學唔到,係個海教我嘅。」他說。
大海教會他的,還有很多。
「大自然好神奇,對住個海,成個人不其然放鬆,手腳慢下來,世界都變得簡單。坪洲人行幾步就見到大海,想隨時出海釣魚又得,城市人邊有咁幸福!」
他說,這裏的人特別愛惜大海,不會隨便污染水質。多年前對岸大興土木,破壞坪洲海洋生態,他心痛得不得了。
「珊瑚礁剷平咗,好多魚無晒蹤影!」和仔說來仍勞氣。
就是因為捨不得大海,多年前雖為方便練波搬出鬧市,最終還是受不了,跑回老家。
「城市太複雜了!坪洲純樸好多,罪案率全港最低,人與人之間好接近……」他說到停不了口。
這個曾在球場上拼了命追追追的波牛,現在追求的,是簡單生活。
品川一誠來自京都
因為一片淨土。
坪洲街坊有個傳聞:一名日本籍男子,在山上隱居好多年,行徑古怪……
這天,我碰上傳聞中的男主角,謎團終於解開了!
神秘人叫品川,來自京都,工作關係來港住了三十年,說得一口流利廣東話。
99年,當種菜熱潮還未興起,品川已開始實行半農半 X生活,走遍錦田、長洲找農地,卻失望而回。正要放棄之際,他來到坪洲。
「好似去到另一個世界!坪洲好寧靜,尤其山上好多大樹,又多雀鳥昆蟲,生態好平衡,最適合種菜!」品川說到手舞足蹈。
就這樣,他一邊在城市打工做兼職,同時當起農夫來,在坪洲種水果、香草、瓜菜自給自足。下田種菜,是為了由一棵菜一粒豆開始,和大自然拉近距離。
「我奉行自然農法,唔落農藥,只用枯葉堆肥。泥土本身好有營養,加上雀仔蟲仔幫我滋潤大地,長出來的蔬菜好健康!」品川解釋。
他親近自然的方式,也包括和農作物「傾密計」。
例如拔雜草堆肥時會說:「唔該晒你地幫我手施肥。」
又例如割下蘆薈前會說:「而家要割你一片來食喇,多謝……」
旁人暗地笑他傻更更,其實他很心水清:「來坪洲做農夫,我學識順應時令和天氣,要尊敬土地!」
十年下來,他對一花一草好有研究:「怕醜草不止可愛,它的根還可醫關節炎!香港好多桑樹,春天結桑子,做果醬好味道……」我們對本土植物愛理不理,日本人反過來這麼識貨!
品川今年 68歲了,但他說自己人生只過了一半。
「耕田好開心,令我愈來愈後生!我要活到百二歲,做島上最老嘅人!」
品川性格熱情好客,喜歡和人分享種植心得,也歡迎人家參觀他的農地。下次到坪洲,如果看見一個傻呼呼的農夫和棵菜傾計,該是品川先生了。